春天好,好久不见。

最近几年,总觉得关于「痛苦」的议题都逐渐从纸上跃到生活里,变得无比亲切熟悉。小说对少年时的我来说是短暂的避风港,只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生活的张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;又或者和众多同龄人一样,在青春里曾拥有许多不真实的快乐以及最透亮、最坚定的真心,在走向大人的每一步中,除了流逝不停的时光,还多了自己亲手披上的灰色头纱。

我有特别多想说的,如果都写在一篇里,是不是有点贪婪了?

初中沉迷三毛文学,没写完作业也要读。直到有一天晚上,读到《撒哈拉沙漠》里三毛和荷西被绑架,匆忙地合上书,接着是眼泪止不住地流。从此我再也没敢读三毛,可心还是向往漂泊者的远方。「每想你一次,天上飘落一粒沙,从此形成了撒哈拉。」从这一句,我开始向往与不同文化的人相处,开始想象并爱上车、马、书信都慢的时代,也开始好奇海峡另一边的生活。后来慢慢接触琼瑶、张晓风、白先勇、邱妙津…留学的时候喜欢上杨导的电影。为了好好看电影,在一个人的小窝里”斥巨资”买了一个显示器。后来,经常是从缺德舅买了奶酪和不好喝的啤酒,在傍晚打开昏黄的台灯,拉起窗帘,城市的蓝色照在房间里。我窝在床上盯着屏幕里的角色,一遍又一遍,这样度过两个多小时,再花更多的时间写一篇影评,直到心被电影里的故事填满。

23岁,我因为杨德昌去了台北。在那几天,拿着友人发来的攻略,一个人吃遍了好几个夜市。抵达桃园机场乘捷运穿过绿色丛林,台湾湿度很高,清晨云气氤氲。独自在台北的几天里,我住在信义区一个安静的小巷旅馆,除了游客聚集地,还抽空去了花莲,冒雨爬了象山,还去了艋舺龙山寺拜拜。现在回想起来,我对台北景色没有过多的印象,它和我去过的南方城市十分相似,我很不喜欢它基建上水汽留下的黑色痕迹。反倒是在台北故宫和花莲时被带小孩的家长们触动,在古老的字画面前,不止一个家长小声给孩子讲解着古物,我站在旁边跟着他们一起看,就像在蹭免费讲解。在花莲,一个人买了可乐和烤黑猪肉饭,旁边两桌坐了一个大家庭,有六七岁的小孩,也有年迈的老人,却安静得以让我现在还能记得潺潺水声。之后我还想去台南大吃特吃,再进到圆山饭店和牯岭街瞧一瞧。

和出发时一样,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在父母面前落泪,总觉得在这个年纪把眼泪展示给长辈,是一种很扭捏不自然的事,我也滋长出了一种拧巴。机场的玻璃门外,我最先看到爸爸像雷达一样的脑袋,旁边是抱着好大一束向日葵的妈妈。妈妈一边擦眼泪一边抱着我,他俩都急着要和我合影,引来旁人注目和我的小尴尬。出了机场门,最先闻到的是熟悉的雾霾味,起初,我感到抗拒。

我回到了爱我的人身边,可是时间没有在我这里破例。

爷爷开始记不清事情了。就连我刚刚说过的他有时候也记不得,甚至偶尔还会把我认成姑姑。我才知道,在我离开家的这段时间里,为了让我安心念书,父母像小时候一样隐瞒了家里的许多事情。爷爷腔梗做了手术,奶奶膝盖做了手术,姥爷摔伤了腰…我这自以为轻松的人生,一直有人替我负重前行。而这些都是我回来后才慢慢发现的,他们到现在都没有主动讲给我。可是无论是年龄还是能力,我都已经是个十足的大人了,我真希望他们能放手让我去做一些事。真的。

从小到大,每一次离开爷爷奶奶家,爷爷总要送我回家。这几年我不想让他跑来跑去,就总是走的时候,说我是骑车来的,让爷爷不要送了。爷爷就每次都说「到家了记得来个电话。」但我经常会忘记,每次都是到了家突然接到爷爷的电话,问我到了没有。是的,也许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,这件事却从没忘过。我是孙子辈最大的,也是爷爷最爱的一个。从小在爷爷奶奶家长大,学会了玩单杠,打羽毛球,骑车,滑板,轮滑,全部都是爷爷教我的。爷爷喜欢吃甜,很早就得了糖尿病,现在每天都要打胰岛素、吃治疗心脏病的药,一日三餐,都是奶奶在照顾。

前几天做梦了,梦到爷爷给我发了邮件(那几天我每天都在check emailbox),里面一段段地写到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如何。我惊醒,看到手机屏幕显示了三个爷爷打来的未接电话,赶紧打了过去,没有人接。边打边下床光脚去爸妈那屋,看到他们都在睡觉,我心放下来一半。只是没有人接,换微信电话,还是没有人接。给奶奶打了电话,终于是接了,奶奶语气也正常,我才放心了。

翻了翻去年的手写日记,七月里有一篇:一周前是姥爷住院体检的日子,那天是周一,我从医院回家后又困又累,晚上九点不到就睡着,梦里感到身体火烧火燎,凌晨三点又热醒了。打开床头灯摸了体温计,又在外热内冷的煎熬下,睡到早上七点。在低烧的这几天,我没能去医院,感到愧疚。好在今天大部分检查结果已经出来,姥爷的尿蛋白指数相较之前有所降低,是很好的好事。只是高血压和轻度冠心病仍是问题。后来日子还算平稳地来到新年,两只猫宝也来到了四岁和五岁。

父母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笑脸,在一起吃的每一顿饭,是我最大的幸福。
春天来了,我衷心地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好好的。一定要看看我结婚时幸福的样子,抱抱我的小baby呐:D

2025.2.28

西安家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