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长岛周末,一些风的形状

上个月K阿姨就叫我去她家玩。K阿姨是爸爸的高中同学,爸妈结婚后也就成了爸妈的好朋友。去年和阿姨一家去上州hiking,不过是秋天的事了。

在Penn station坐Long island rail 大概四十分钟就到了Great Neck。打车去车站比火车票可要贵多了。因为早上起来磨磨蹭蹭地多睡了一小时,又洗了澡。眼看时间不够了,随便拿了一件睡衣,装了电脑和洗漱用品,一顿乱塞。如果刚洗完澡就进纽约地铁,喷再浓的香水都能被地铁里的空气稀释掉。随便进了一节车厢,火车慢悠悠的,几分钟就是一站,掠过房屋座座,湖里有只白色小鸟。

叔叔和Zoe在车站外面接我,我们吃了一顿舒服的午饭,我靠在床上打字,听着隔壁妹妹们的打闹,熟夏的午后太沉静,感觉这一日就要这样被挥霍掉了。下午去石头海滩,妹妹们脱了鞋子跑到海里大笑,我真羡慕这时候的她们没有过去只有未来。脱口而出「年轻真好啊」,阿姨和叔叔笑我「你也小着呢。」

我突然想起小时候。那时候奶奶家在一个超级大院子里,每个楼门洞里都有我的好朋友。

夏天,奶奶会拿出家里的凳子和蒲扇,坐在我们家楼下的空地上和其他奶奶说着家长里短。我都听得懂,但那个时候却可以选择听不懂。这种能力在长大后就消失不见,我再也无法选择”真的听不懂”,而是最多做到”装作没听懂”,还是说为「成长的殇」。梧桐在夏天能盖满整个院子,甚至遮盖住路灯,和西工大的梧桐树无异。我一直无法理解自己有一些毫无根据的喜好,比如,讨厌夏夜,路灯和大风同时出现。

夏夜风起,有时正和朋友们玩「逮人」,不喜欢大喊大叫的我会突然提高嗓门跑到院子的另一侧,试图以此来告诉奶奶我还没玩够,不要急着叫我回家;有时候正趴在奶奶膝盖上听叶子沙沙的声音,听小虫子「啾啾」叫,看天上一闪一闪。大人们眼里这时候的我是安静的,殊不知我内心正狂躁地大喊着「不要现在回去」风一停,大人继续聊着就好像度过了一劫。倒不是家里有什么只是我很喜欢看见大人坐在一起笑着说话,看一晃一晃的蒲扇,在路灯下玩到满头大汗。

等到稍微大一点,对「夜里起风」的害怕转换为对大人突然沉默的担忧。跟着父母去各种「包间聚会」,大人的沉默也一种闹钟,一旦有了沉默,就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突然说

「那行,咱撤吧!」

其他人好像提前拿到了脚本一样,非常迅速流畅地接了句

「走!不早了,你们明天还要上班」

或者突然看向角落里发呆的我说

「娃都困了」

拜托,你们大人总是拿我当借口。

从小就喜欢生闷气,倒不是因为真的有那么多气,而是这是我唯一的表达方式:朋友被家长带回家了,我难过,但是我怕哭出来会被觉得不坚强,于是我只能生气;被门夹了手,疼得哭出来了,但是怕妈妈说我不小心,就又直接进入到生气阶段;爸爸和叔叔要出差几天,我难过,但是我怕爸爸说我撒娇,所以只能生气。后来爸爸把我哄好了,问我想要什么都可以买给我。我说

「爸爸,我给你一个玻璃罐,你给我装一小朵云回来」,爸爸笑了,

「这个不行呀」

我就又开始生气地说「明明一打开窗户就能伸手够到!」

爸爸无奈地朝妈妈摇摇头。其实我是知道的,我们都抓不到云朵,可我只是不想让你走。

但只要看到我生气或者其他大人数落我,爷爷总是第一个弯腰站在我前面,一面和我说

「女孩子不能生气!爷爷给你说,不要生气」

又侧过身对大人说:

「你说她干啥!多大点事」

我那时候以为自己是有道理的,其实只是站在爷爷的软肋上,「胡作非为。」其实我不是真的生气,只是害怕让别人知道我想说:航航,你能不能不回家;爸爸,你能不能不出差;妈妈,我的手指真的很痛。我知道他们做不到这些,明明不会改变的事,说了有什么用呢,但是生生气总可以吧。

我离那样的日子已经很远了。现在的我正站在一个尴尬的年龄,有一点不能释怀的过去,有很多够不着的未来,忧愁在情绪里疯狂颤动,期许也时常蹦跳。感觉自己是这样年轻却又这样衰老。回程的路上妹妹们在后座上睡着,我强忍困意和叔叔阿姨聊天,不知不觉成为了这样的角色。虽然很多东西都是假的,但我需要雨天,一个潮湿的雨天连着一个潮湿的雨天,需要雨点一个一个「踏实」地打在我身上,让深沉的流动的情欲得到掷地有声的回应。没有落到海平面的日落也还算美。

我们坐在海边小餐馆,看着从康州到长岛的轮渡靠近岸边,

她们拽拽我的衣角问:

「姐姐,你有没有男朋友」

「你们很八卦诶」

「可是真的很想知道」

她俩半蹲着眨巴眼睛看着我。

回家后我倒头睡了两三个小时,醒来天已经全黑,和国内打电话。半夜一点又要睡去,却怎么都睡不着,最终通宵。今年我常常失眠,买来了褪黑素隔一天吃一片,已经没有了药性。周日下午去summer stage听wawa的露天演唱会:

「Don’t cry, don’t cry」「这是唱给所有的不被理解」

「你啊,你啊」「当初边写边哭」一万次心碎换一个完整的我

「爱是世界很远你很近」可你站在我旁边我却感觉是在两个宇宙

她穿着紫花连衣裙,一阵风吹过来,吹出腿的形状,A5AA的集体大合唱让人想永远留在这样的夏天。还是没睡够,我站在摇晃的人群里,像是游完是几个来回上岸,上气不接下气。真希望能种下风的种子。

And already, I was counting the days until summer was over.

夏日回忆